闲聊《我在拍电影时想的事》


很有意思的一个观点,在是枝裕和还是纪录片导演的时候,业内有种风气,就是人工再现事件发生时的情形,做是可以做,但是枝很摒弃同行的一种认知「只要不是偷拍,那被拍摄者一定能感受到摄像机的存在,再这样的情形下已经是作假」他说到「在我看来,作假行为是将主观感受凌驾于现实之上的封闭态度催生出来的……只要开拍前创作者已经预设了拍摄效果,并困于这种思维中,那不管目标多么高远,都是作假」,他声明了自己的主张「这缺乏发现的姿态,拍摄纪录片不是再现,而是如何面对生成生成是令采访对象自愿打开心扉的导演方式,再现则是将自我封闭起来的作假行为」。

在我看来,是枝裕和早期对于纪录片真实性的个人见解,或者说拍摄准则,奠定了他往后创作虚构类故事的作者意识,即,不要让演员实打实地再现剧本中的情节,而是根据自身因素揣摩,向导演发表见解,无论是福山雅治,还是树木林希,都是如此,原地开花,虚中存实。虽然他在书中屡次表达类似「感觉对了」、「说不清理由」,实际上这正是坚守纪录片的未知性所带来的「职业病」,我想拍摄你(表演),我想看看你作为这个角色,会如何诠释故事——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纪录片——正因为我对演员不设预期,所以我说不清选角、剧情设置的理由。

举个例子,《小偷家族》中安藤樱有场戏,不育妈妈被警察的问讯(怀疑诱拐),这场无声哭泣的戏码,被作为坎城影展评审团主席的凯特布兰切特赞不绝口,我在电影院里也看得泪汪汪,一是妈妈哭得很有特色,其次是人物情绪的五味杂陈,以一种直观又内敛的方式弥漫在戏里戏外。


说回「感觉对了」,起初安藤樱不在是枝裕和的属意演员名单上。有一天,是枝走在路上,突然有人叫「导演!」,一看,撒哭啦酱,两人就这样巧遇了,是枝裕和回家后,想象安藤樱上镜的样子,就决定是她了,有理由吗?没啊。「我」期待她的表演罢了。

(因为「是枝裕和」与「是」太难连用了,下文简称「他」,顺便提一下,此书完稿于《小偷家族》之前,所以本文中提及的幕后故事并不出现在书中,出版社宣传时坏得很。)

还是顺着「生成」这个理念,书中提到,他在《无人知晓》时,没有给小朋友们全部的剧本,也不说这场戏在干嘛,就是每场戏拍摄前,在耳边告诉小朋友一个场景,让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做反应。所以《无》有种苦涩沉稳的纪录片质感——我告诉你要拍纪录片咯,但我不告诉你,我想表达的主题是什么,你顺着性子来就好。

如法炮制,上述的哭戏,他给饰演警察的演员一块板子,上面写了他认为警察可以提及的问题,但事前安藤樱完全蒙在鼓里,所以我们看到的心酸擦泪,全是她身临其境下,最真实且即兴的反应。

导演还是老样子——「那场戏之所以厉害,是因为安藤樱完全进入角色。她以角色的身份坐在那里,以角色的身份落泪哭泣,看得我都起鸡皮疙瘩。安藤樱为何能展现那样惊人的演出,我完全无所得之。」。

这种「对,导演是我,但我真不知道」偏纪录片式的指导风格,是是枝裕和多年累积下来的直觉(是是枝裕和…果然拗口),触类旁通,我在闲聊《如何做出正确决定》提过,不由分说的直觉(所谓正确决定),源自于反复练习的累积,所以行家的谦虚措辞,听听就好,厚积薄发才是常态,如果因为天赋论而打消起步,其实也算是种哑巴亏啊。

以上

Comments
Write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