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家

纯属虚构

年初六的晚饭后,我道别了父母,搭上城际巴士,一路堵堵停停,浓稠而潮热的空气中混合着大包小包的味道。我的额头渐渐浸湿了一层细小的汗珠。汗珠从发际一直滑落到眉梢,随之溢散在皱起的眉间,我欠身试图脱下羽绒服,发觉逼仄的空间让胳膊难以伸展,只好褪下些外套,避免后脖颈染黄。

迈出车门,如获新生,贪婪地吐吸着,活动着,让身体各处的关节作响,我扛着行李像大盗般疾行,脸上因为挥发的汗液变得紧绷,夜风剥削着每一寸裸露皮肤的体温。半小时后,我卸下砖沉的行李站在家门口,哈气,搓手,指纹锁识别失败,再搓,还不行,三次失败会警报作响,干脆输入数字密码,是父母与我的生日年份,门开的瞬间,室内想当然的漆黑,虽然摸索几步便可开灯,但这几秒的无助仍让我身体发紧,假想的盗贼可能蹲在暗处伺机攮我,我该怎么闪,攻或退。开灯后幻想消解,嗅与听,后知后觉,是灰尘与少量湿垃圾的混合气味,是楼上河南邻居的踢踏声,我真真吐了口气,蜷缩在沙发上给对男朋友发送「到家了❤️」。

我打开水阀与燃气阀门,检查冰箱与植物的腐烂情况,还好没宠物,我在路上考虑要不要跟对象商量——关于是否养宠物,我们先模拟一段拥有宠物后的时光,每个月扣除一笔饲养费,每一天无论严寒酷暑下楼遛狗,因为没养过狗,我猜不同狗类的拉屎速度有差异,干脆无条件下楼半小时好了,我一边构想,一边痴痴为乐,真的会有人这样模拟吗?人类真的会为不存在的宠物迁就吗?

洗澡后我趴在床上,夜深了,不想看字,随便翻看一本叫《蓦然回首》的漫画,当其中的坏人登场时,屋外传来类似人声的细小杂音,我调低音箱,不屑地侧耳倾听——不可能啦,大过年的,怎么可能会有小偷,小偷都去过年啦!可是,不对劲,我关掉音乐,贴在卧室的门上,真切的说话声从屋外传来,闷闷的,像在窃窃私语。我缓缓瘫软在地上,靠着仅存的、生的意识起身环顾,眼下没有任何称手的利器,我拿起手机,拨下911,几秒后,「what's your emergency」,糟糕,打错了,掐掉电话,拨下110,描述当下的危急情况,电话那边的接线员「你可以打开房门确定下吗,我们需要更准确的信息」,我带着哭腔小声恳求「求求了…我不敢开门」,接线员「抱歉女士,我们的警力目前都在外滩维持游客秩序,如果没有明确的信息,我们无法出警」,我「好的那算了谢谢」,什么算了,什么谢谢!我在说什么,赶紧打电话给对象吧,一起想办法,拨了17次后,电话终于通了,还没等我开口,他装作清醒「嗨 吃过了吗」,我「我接下来说的事没在开玩笑……」,对象听罢,颇为冷静地开始推理,如果是小偷,小偷都去过年了,况且过了这么些时候,值钱的东西也该拿走了吧,没必要冒着风险强开你的房门,不妨你开门确认下,或者让物业上门看下,会议结束,我打电话给物业保安,保安查了下监控,告诉我过去两小时没人上楼,不可能有坏人,我说「拜托了大哥,上来看一下吧,我家的锁还好吗」,保安「我已经钻被窝了,外面好冷的哟」,我「求求了…」,保安「别急,你家是智能锁吗」,我「是的…」,保安「那你打开APP就能看到门锁状态了」,我「对吼」,我打开APP,门锁显示运行正常,难道有人从15楼爬窗入室?我与对象再次开会,决定打开房门一探究竟。

我打开了所有的灯,瘫坐在沙发上,清冷的客厅窗外是灯火零星的夜,我起身去检查门锁,开了又关,完好无损,门锁咬合的那刻,一阵微小的刺痛感作用在拇指上,我俯下身检查门锁,卸下电池盖,一团织物般的发光毛线滚落地面,轻巧弹了几下后静止着,只有细密闪烁的电光交织其中,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,可我丝毫不觉得害怕,具象的东西,在我眼里就是某种合理的「东西」,我蹲下身,抱着膝盖,细细观察,这团电球的纤维逐渐舒展开,从一个网球大小的球,忽闪地重构着,嗞嗞发响,最终变成了一个姜饼人模态的……电饼人?我开始Google「电 球 变形」,若有所思地滑动着结果页,「你好」——我一屁股坐在地上,盯着声源,电饼人站了起来,抬头看我,快速地挥手,虽然它的眼睛是空心的,但我能感受到视线。我「刚才是你在说话吗……」,电饼人向前「没错,是我在说话」,我「你是谁,为什么躲在门锁里」,电饼人「女士,请不要着急,我有要紧事要做」,语毕,电饼人摇摆着冲刺,我起身跟随,一步抵十步,电饼人趴在拖线板上,小小的手插入孔内,全身的光晕瞬间提升了几个度,电饼人缓缓躺下,像在享受阳光般摆动四肢,我「你好…请问你是在充电吗」,电饼人「是的,我们差点因为门锁电池缺电死在里面,所以我才呼救吸引你过来」,我手指比成八字托住下巴「为什么你不打开电池盒,自己出来充电呢?」,电饼人「这样说吧,我们打开电池盒需要很大的能量,即便贸然去充电了,以我有限的力气也爬不回门锁内,也盖不上电池盒,我的生存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」,我「原来是这样啊,我看过很多科幻电影,这种时候主人公都会很惊慌地问,你是不是外星人,你看,我忍住了」,电饼人「谢谢你的理解,那我也不解释了,请把我放回电池盒内,谢谢你的电,晚安」,我「等一下,你好可爱啊,好想把你踩扁」,电饼人「如果你一定要踩扁我,我也无力反抗,但麻烦最后把我放回原处」,我「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,不挤吗」,电饼人「实际上我没有体感,我变成这个状态,是因为家门口挂着姜饼人的挂件,我以此为参照,进行变身,方便让你意识到我们是活物,其实我们变什么都行,像打毛毡一样」,我「好聪明啊,还知道毛毡」,电饼人「我是小,但不蠢」,我「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呢,为什么要躲在门锁里呢」。

电饼人沉默片刻「用人话来说,我们是有意识的、躲在家用电器里、需要电力生存的东东」,我「为什么你要躲在这么小的电器里,躲在电视里、空调里不是更舒服吗」,电饼人「一般电器的话,如果停电,我们的处境便岌岌可危,可能一个小时就死了,我们的力气太小,哪怕逃出电器,以我们的模样与力气,大概率恢复不了全屋的电力,除了傻等别无他法,但如果像指纹锁这种电器,待机时间极长,如果没电或坏了,人类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复原,我只要不吭声就行了,今天是特殊情况,你好几天没回家,指纹锁快没电了,所以我们才求救的」,我「天啊…你这么一说很有道理,那你们躲在里面不无聊吗」,电饼人盘腿坐下「怎么说呢!因为指纹锁是联网的,我们平时都在上网,学习各种人类生活的规律与技巧,有些电饼人爱好看电视,就住在电视里,有些爱好看人打电脑,就住在电脑里,如果电脑坏了,我们会第一时间在里面检查电路,人类很喜欢拍一拍电器试图消除故障,其实是我们在里面维修,如果硬件坏了,那我们也别无他法,有些人类会在庙里保佑电器平安,但功劳实际在我」,我一时难以相信,不知再说什么,忍不住问出了终极问题「你们哪里来?」,电饼人「那你从哪里来呢?」,我「从我妈的逼里来」,电饼人「我是说,你们人类从哪儿来呢?」,我「我们是从猴子之类的,进化而来的」,电饼人「那我也是进化而来的,所谓的祖宗,我也不知道」,我「你有妈吗」,电饼人「我们没有家人这一说,我们是平等的,而且我们也没有感情这一概念,所以你问压抑啊、孤独啊,这些我们都不在乎,只要有个生存的空间就行了,活着就好」,我「啊?那这么说,你们是永生的东东」,电饼人「不会啊,我们觉得差不多了,就会停止吸电,化作尘埃」,我「为什么叫差不多了」,电饼人「用人类打比方的话,能力范围内吃过的都吃了,玩过的都玩了,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,类似这种虚无的状态」,我「我明白了,你们没有感情,可能缺少活下去的动力,不过互联网上的东西看都看不完,你们会觉得没意义吗」,电饼人「我们看了很多东西,但能施展的、能体验的,很少,如果没意义是一种情绪,那这可能是我们能体会到的唯一情绪」,我「你这么说,我好难过啊,啊对,你不懂情感,不如你不要回家了,你直接在客厅里玩吧,我家有很多充电宝,万一停电了,你可以自救,平时我可以教你做人,变成人会更有意思些,你会想活得更久」,电饼人「真的吗?」,我「我觉得你只能相信我了,毕竟是我在交电费」,电饼人「好吧…」,我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」,电饼人「谢谢?」,我「没错!你可以说谢谢」,电饼人「那我是不是要提供什么价值?你们人类都这样的」,我「我想想你能做什么…唉,算了,你不用做什么,平时陪陪我就行了」,电饼人「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吗?」,我「没错,麻烦你咯」,电饼人「我可以跟你出门吗?带个充电宝就行」,我「为什么你要出门呢」,电饼人「对我而言是旅游吧,我想看看这个世界」,我「好啊,以后出门我带你一起」。

第二天,我带着电饼人出门了,它变成一个发光挂件挂在我的包上,没有人觉得异样,我带它逛了江岸与公园,美术馆与商场,我问它是不是很有意思,电饼人不作声,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沉默,我也看不见它的表情,它真像一个挂件,噢对,它没有感情,我总是忘了这点,悻悻作罢。回到家后,我把他取下,放在地毯上,电饼人的手枕着脑袋,静静躺着,像在思考什么,我一边切着水果,一边问它「外面的世界有意思吗?」,我端着水果走近沙发「有意思吗,我问你呐」,我停下咀嚼,地毯上有一滩黑灰色的尘,像个小小的人。

以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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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雨果奖这不得

  • 开始看的时候,我没注意到前面 “纯属虚构”这四个字……